作者：严修  来源：文汇报

    汉代司马迁说：“老子者，……姓李氏，名耳，字聃。”(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)此说影响深远，已成定论。当今重要辞书《辞海》、《汉语大词典》及一些哲学史论著，均持此说。

    老子又称老聃。“聃”音dan丹，《说文解字》：“聃，耳曼也。”段玉裁注：“曼者，引也。耳曼者，耳如引之而大也。”简单说，就是大耳朵。名耳，字聃，看来，老子的耳朵是很有特色的。传说，“老君耳长七寸”。(《抱朴子》)

    我有时在想：老子真是姓李吗？他究竟姓什么？

    先秦诸子，尊称的形式都是“姓+子”，如孔子、墨子、管子、孙子、孟子、庄子、荀子。或者用“姓+名+子”的形式，如公孙龙子、韩非子。老子如果姓李，为什么不称“李子”或“李耳子”、“李聃子”呢？

    老子、老聃的“老”，有人解释为“高寿”。《神仙传》说：“生而皓首，故称老子。”《礼记·曾子问》郑玄注：“老聃，古寿考者之号也。”不仅老子高寿，他妈妈生他的时候也是特高龄产妇。《史记》说：“盖老子百有六十余岁，或言二百余岁，以其修道而养寿也。”《史记正义》曰：“《朱韬玉札》及《神仙传》云：‘老子……姓李，名耳，字伯阳，一名重耳，外字聃。……长耳大目，广额疏齿，……鼻有双柱，耳有三门，……周时人，李母八十一年而生。’又《玄妙内篇》云：‘李母怀胎八十一载，逍遥李树下，乃割左腋而生。’又云：‘玄妙玉女梦流星入口而有娠，七十二年而生老子。’”从这些记载看，大多是不符合科学常识的无稽传闻。

    为什么说老子姓李？《史记索隐》：“按：葛玄曰‘李氏女所生，因母姓也。’又云‘生而指李树，因以为姓。’”这也让人疑窦丛生，老子为什么要随母姓？他的父亲是什么人？难道他没有父亲，其母因“梦流星入口而有娠”吗？所以姓李，究竟是“因母姓”，还是因为“生而指李树，因以为姓”？老子姓李与李树扯上关系，究竟是因为老子一生下来就用手指李树呢，还是因为李母怀孕时经常“逍遥李树下”呢？又是一笔糊涂账!

    有人说，老子、老聃的“老”，可能是词缀。的确，“老”同“阿”一样，可以作为表示人称的虚化词缀，如：老张、老王、老大、老二、老乡、老表；阿Q、阿庆嫂、阿瞒(曹操)、阿丹(赵丹)。不过以老、阿作词缀所表示的人称，是一种俚俗之称，一般不能用于庄重严肃的场合。而老子、老聃并不属于此类。老子和孔子、墨子一样，是一种敬称。而老聃一词也常用于庄重严肃的场合。例如在儒家经典《礼记·曾子问》中，曾子向孔子问礼，孔子在回答中，出现“老聃曰”“老聃云”三次，“昔者吾从老聃”一次，“吾闻诸老聃曰”三次，态度极为谦恭敬重。《庄子·天下》，是一篇严肃的哲学史论文，其中提到一些著名的学者，都用全名大号，如墨翟、禽滑厘、宋钘、尹文、彭蒙、田骈、慎到、老聃、庄周、惠施、公孙龙等人，称呼都是“姓+名”，想来老聃也不应例外。

    我认为：老聃，就是姓老，名聃。

    “老”能作姓吗？可以肯定地回答：能!“老”是一个古老而少见的姓氏。《广韵》：“老，姓。”《通志·氏族略》：“老氏，《风俗通》：‘颛帝子老童之后。’《左传》宋有老佐。”老佐曾任宋国国防部长，并死在前线。我将《左传》的有关文字引录如下：

    《左传·成公十五年》：“华元使向戌为左师，老佐为司马，乐裔为司寇，以靖国人。”

    《左传·成公十八年》：“八月，宋老佐、华喜围彭城。老佐卒焉。”

    臧励龢等编的《中国人名大辞典》(商务印书馆，1921年)，书中未收宋国的司马“老佐”，也未收鲁国的司徒“老祁”(见《左传·昭公十四年》)，但却提供了其他几个姓老的人名，其中有：

    老龙吉上古，尝为神农之师。

    老莱子周，楚人，事二亲孝。……

    老古春秋，晋文公逐麋而失之，问于农夫老古，……

    老候宋，合江人，善画猿鹿花果。

    老麻宋，关中人，以工画花鸟称于熙宁(宋神宗年号)间。

    从以上材料可见，老姓虽然少见，但是确实存在，老子(老聃)姓老，确实可能，不必因少见而多怪。

    还需要对老聃同太史儋(dan丹)、李耳之间的关系作一点说明。《史记》老子本传中说：“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，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。……或曰儋即老子，或曰非也，世莫知其然否。”在本传结尾处，又冒出一句：“李耳无为自化，清静自正。”显得非常突兀。

    有人根据儋与聃同音，一为守藏室史，一为太史，两人职务相似，又都有出关的经历，就认为两人为同一个人。其实，两人悬隔约二百年，司马迁也说“或曰非也，世莫知其然否”。

    李耳是战国后期道家学派的人物，故在先秦诸子著作中无人提及“李耳”，他与春秋时期孔子向之问礼的老聃，是两个人，时间也相差很远。大约因为李耳和老聃同属于道家学派，而且名字“耳”与“聃”又有某些关联，于是有人便把他们两个嫁接在一起，结出了“老子，姓李，名耳，字聃”这样的怪果实。任继愈曾说：“到了汉初，才开始把老聃、李耳、太史儋三人的关系弄混了，以致时代先后相差两百多年，连老子这个人的存在也变得模糊起来。”(《老子新译·绪论》)

    以下为我的最后结论：

    1、老子姓老不姓李。老子同孔子、墨子、孟子、庄子一样，作为尊称，都是“姓+子”结构。老聃同孔丘、墨翟、孟轲、庄周一样，作为正式全称，都是“姓+名”结构。

    2、老子(老聃)如果姓老，一些分歧意见就可以迎刃而解，一些无稽传说就可以得到澄清。